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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■ 金晓宇的日常生活有条不紊,像一张严格执行的“表格”。

  ■ 每天不到6点,金晓宇起床洗漱,热饭。7点步行一个小时,去离家三站路的市场买菜,再乘公交车返回。到家先洗菜,9点到10点半回卧室,开启他固定的翻译时间。

  ■ 父亲离世后,“表格”里的做饭日程被提前了半个小时。上午10点半,他舀半杯米煮饭。吃完饭,他会听半个小时广播,再午休半小时,接下来又到了雷打不动的翻译时间。下午5点半热剩饭,最晚晚上8点前洗澡上床,听半个小时广播就睡了。

  ■ 这是50多年来,金晓宇第一次独自生活在这间6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。在母亲离世不到两年后,今年1月18日,父亲也因病去世。金晓宇开始学着做饭,把米袋按日期顺序排成一列,他计算菜钱、稿酬,靠着这样的生活细节一点一点填补父亲离世之后的心理落差。

  ■ 他形容自己像“苦行僧”,年轻时多舛的命运令他故步自封。两年前,父亲的一篇《我的天才儿子》将他“推出门外”,他开始不断得到外界的认可。独自生活的100多天里,这一次,由他“主动走出门外”。

  成都商报-红星新闻记者 罗丹妮

  摄影记者 王红强

  “少年心性”

  已经50多岁的金晓宇,几乎没有白发,皮肤白皙,像30多岁的青年。他说话的方式、语调,青涩的微表情,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。记者进门不久,他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杨梅,一会儿又拿出三支巧克力味冰淇淋——他像小孩一样,把自己爱吃的东西拿出来分享。

  他对身边的事物也有着少年心性,不允许别人随意入侵、打破。比如按部就班的日常作息,用完电脑后必须将键盘、鼠标归还原位。还比如,他近期左眼视力有所下降,他认为跟吃了某种治疗躁郁症的药物“准脱不了干系”。

  从上午10点开始,金晓宇就吃药问题和社区黄书记展开了半个小时的辩论。“要不你减半颗?”极力劝说无果,黄书记妥协了,她深知精神疾病患者停药的后果,遂向他分析导致视力模糊的多种可能。

  此事最终在询问医生后才作罢。金晓宇答应不减药量,黄书记则嘱咐社区的阿德师傅一天三次给金晓宇滴眼药水。

  金晓宇十分珍视自己的眼睛,这是他翻译的“窗户”。

  金晓宇6岁那年,玩具手枪里射出的一根针,正中他的右眼,不得已做了晶状体摘除手术。此后,金晓宇便靠一只眼睛生活,过得小心翼翼,原本成绩优异的他也因视力问题开始厌学。高中时,他又患上了“双相情感障碍”(躁郁症)。这病后来导致他辍学,之后每年都会住院两三次。

  母亲曹女士总是在金晓宇成长的关键时刻做出重要决定。比如在1993年购置电脑,让晓宇学习上网,而后安排自学考试,让金晓宇去浙江图书馆借阅书籍。晓宇在六年的时间里,自学了德语、日语、英语。又因为母亲答应校友的邀请,让金晓宇开启了人生的翻译之路。

  金晓宇的父亲金性勇曾打趣曹女士是“曹操后代,是家里的战略规划家”。“我爸爸表面上与她发生争执,实际上大事都由妈妈决策,我爸实施。如果没有这些,我想象不出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。”金晓宇说。

  “死亡”与“独行”

  今年1月18日,金晓宇的父亲金性勇因病去世。3月,金晓宇经历了最久的一次住院。

  金性勇离世前半个月,都有晓宇陪在身边——他每天吃完午饭后,就会到医院陪伴父亲。父亲走后,他答应了父亲的最后一个愿望:捐献遗体。其实,父亲这个决定一开始遭到了金晓宇的强烈反对,还把父亲签字的资料撕了,后来金性勇背着他,又偷偷填写了一份。

  父亲去世没多久,金晓宇旧病复发,住院近两个月。出院后,金晓宇找到黄书记,表示想捐献遗体。金晓宇表示,“如果他(父亲)捐的话,我也同他一样”。

  红十字会工作人员表示,金晓宇捐献遗体,意义非常重大。因为晓宇还捐献了他的脑组织,这对研究双向情感障碍这类精神疾病有很大价值。

  母亲的去世让金晓宇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冲击,而父亲去世后,金晓宇则不得不直面一人独行的课题。

  一开始金晓宇也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。“我想还是逐渐摆脱一些,总沉浸在其中并不好,想他也没有用。”金晓宇说,就像母亲离开后,父亲很快就处理掉了母亲的很多衣服。父亲告诉他,有些事情不要沉浸其中,要积极前行。父亲还告诉他,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,不要过多地提及困难的事情,只要自己认为对的,去做就行了。这在金晓宇看来,是一种难得的心态平衡,“所以爸爸会比较长寿”。

  金晓宇总担心自己时间不够用。“现在条件好了,年轻人学外语更快。所以,除了翻译,只要有机会,我还要努力学习西班牙语。”金晓宇说。

  学习新语言可以让金晓宇有盼头;而表哥、堂哥、社区书记经常来看他,让他有依靠。他把米袋按日期顺序排成一列,“我的目标是,家里的7袋米,每袋六七十斤,我想把这些米先吃完了”。

  “天才”与“苦行僧”

  金晓宇的房间不大,右侧挨窗放着一张单人床,左侧是他的电脑桌和书架。书架上堆满了字典、曾经就读计算机专业时的相关书籍,以及他翻译的作品原版。

  金晓宇的第一本译作《船热》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。“除了南大,翻译界没人知道金晓宇是谁,社会上没人知道我儿子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,更没人知道这些书是一个躁郁症患者翻译的。”2022年1月17日,金晓宇的父亲金性勇在这篇名为《我的天才儿子》的自述中写到。

  金晓宇形容自己的生活像苦行僧。他记得在翻译《本雅明书信集》时,他准备了一本厚达800多页的德汉小词典,每天早上背一页,复习6页。背了两年多,等词典背完了,这本书也翻译完了。

  一直对着电脑,脖子、背和眼睛痛得难受,金晓宇放松的方式就是“乘公交”。他有一张免费的公交卡,车子把他载到哪,如果感兴趣他就下车游玩。“有时坐公交车的一路上,感觉车窗外就像古代的山水画一样。”金晓宇说。

  或许金性勇也没想到,那篇自述会激起那么大的反响。金晓宇被外界看到后,加入了浙江作协和翻译出版社,生活圈往外扩大了一圈,社区还为他成立了“晓宇译角”。5月20日,他就和省市译协的几位前辈一起,参与了双荡弄社区的迎亚运英语学习活动,并作为社区志愿者,向邻居们分享了自己学外语的经验。

  金晓宇手头正在翻译《印加文明》。“回来20天翻译了40页,马上就可以结束了。”晓宇说,近期浙江文艺出版社又邮寄来了日本作家平野启一郎的《葬送》。“我希望可以提高一点稿酬。”金晓宇希望除了按字计价的费用外,每印一本书最好可以给到他一点额外的收入。“如果按一块钱一本,他卖出了百万本,我就有个盼头。”金晓宇顿了顿,“所以我还是比较俗的一个人。”父亲去世后,少了一份固定收入,他也开始思考赚钱的问题,“能争取的就尽量争取一点”。

  金晓宇的钱主要花在“吃”上。如果到家附近的老年食堂吃,一顿要三四十块钱。“自己做肯定便宜多了。比如一个素菜老年食堂要8块多,我自己做的话没几块钱,还可以吃两顿。”

  所以晓宇会在过季时买5折的冰淇淋,会多逛几个菜摊比对价格。他几乎每顿饭都吃虾,从未买过鸡、鸭、鱼的他曾为“花了60块钱买的老鸭没肉”而发愁,结果别人告诉他,老鸭就是肉少,是用来炖汤的。靠着这些生活细节,他一点一点填补父亲离世之后的心理落差,身上也慢慢沾染上了烟火气。

  6月的一天,金晓宇收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给他邮来的两本书,希望他读完后如果觉得好,看是否能给人民文学出版社翻译这两本书。金晓宇很开心,因为父亲生前视人民文学出版社为出版业的最高殿堂,如果能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一本书,“也算是达成了他对我事业上的憧憬”。

  “老猫”和“老耗子”

  随着“天才译者”被传开,很多读者将目光投向了金晓宇的译作。大多数人看到的,是金晓宇成名后、媒体报道中的才华横溢和命运多舛。

  但社区黄书记看到的,更多的是金晓宇与躁郁症拉扯的三十几年里,金性勇默默的付出。

  金晓宇每年都会犯病,有时会出去招惹别人,金性勇总是跟在后面,向别人道歉、认错。有时金性勇也会请社区出面协调,让社区书记去跟别人说说好话,“我们道歉,愿意赔钱的”。

  起初金晓宇在情绪激动或压力大时,不知道怎么寻找出口,“总是在家摔东西”。有一天,金晓宇突然意识到父母年纪大了,受不了这种压力,“所以还是我出去避一避吧”。他拿起那张免费的公交卡,选择出门散心。

  在黄书记看来,金性勇父子双方可能缺乏沟通,存在一些小矛盾。

  有一次,晓宇一个人外出,没带手机。金性勇告诉黄书记晓宇走丢了。他们找了大半天都没找到,很是着急。下午4点,晓宇自己回来了,黄书记问他干什么去了,他说去看看墓地是否合适,想为妈妈找块墓地。

  爸爸很反对,父子俩大吵一架。“晓宇告诉我,作为子女,他想把妈妈的后事安排好,但金性勇觉得不如把这笔钱省给晓宇。所以我觉得晓宇心里更多地有父母,父亲心里更多的是晓宇。”

  给苦难留尊严,是知识分子的一种体面。晓宇妈妈卧床的三年里,金性勇一手承担着照顾妻子的任务。晚上每隔两个小时,金性勇就要给她翻次身,几乎没睡过整觉,但白天还要继续做饭、洗衣、照看晓宇。黄书记曾询问是否要帮忙找个护工,金性勇表示自己照顾起来更好。

  金性勇在住院前两天还在做饭,晓宇让他请保姆,或者去养老院,他不愿意,还提出要花10万元装修房子,要给晓宇找个媳妇。

  金性勇在世时,从未向黄书记提过生活上的困难;金晓宇出名后,很多人要给他捐款捐物,金性勇也一直拒绝。他还告诉黄书记,社区里如果谁有困难,他还可以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帮助别人。

  妈妈生肖属虎,爸爸和晓宇都属鼠。早几年,妈妈卧床后,“瘦成皮包骨”,晓宇一直亲昵地叫她“老猫”。晓宇说,在“老猫”最后的时光里,还好有两只“老鼠”陪着她。

  最近一年,晓宇发觉爸爸越来越像一只“老耗子”,但他从来不敢叫爸爸“老耗子”。离别之际,金晓宇第一次摸了爸爸的脑袋,也是最后一次,“老耗子”在金晓宇眼前一点一点消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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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方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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